十七折棠

叶秋说没人能懂魔术师，包括他的队友。

但其实还有一个人例外，至少那个人，是懂的。

09

 

随着冬日的彻底降临，第四赛季的全明星周末也如期而至，这一次的名单中，王杰希与方士谦同时上榜。

王杰希退在一旁的通道处等着人，同时抬头看着那屏幕上的名字，忽然想起来起去年那时候方士谦指着屏幕对他说的“放心，你以后也会站在那个台上的。我们一起！我保证！”

而真到了这一刻他却也没觉得激动，大约是因为近日尚还有些心事和情绪还压抑在心里，便把别的喜悦都冲淡了许多。或许方士谦说得对，是他总喜欢将自己逼太紧，那样便不容易觉着高兴。

“王大眼？你一个人站这儿发什么呆呢？”旁边有人出了声，声音里四分的含糊，六分的吊儿郎当。

王杰希回过头去一看，却是叶秋叼着根烟站在他边上，于是也顺便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占着你抽烟的地儿了？”

“啧，年轻人真是聪明，一针见血啊。”叶秋便也就顺着他的玩笑话接了半句，说完探出脑袋张望了一下，“怎么就你一个，士谦呢？”

“他去外头买饮料了，还没进场子。”

“哎那让他帮我捎包烟啊！今天失策，出宾馆时候换了件衣服手头就剩这一根了！”

王杰希在心里无语了一下，却还是拿出手机，手指连点数下便直接背下了一个号码，按了拨号键一边把手机递给了叶秋，“要什么你自己和他说去。”

叶秋倒是一点都没客气，十分顺手地接了过来。

 

叶秋这边通话刚结束，便正好撞上了蓝雨的两位新人选手，一个模样特阳光开朗的少年见状立刻就一溜烟儿地跑到了二人身边，绕着叶秋转了半圈，一边十分嫌弃地挥着手作扇风状一边吐槽：“我去我去我去，这不是叶秋吗，哎叶秋你又躲起来抽烟！会场不是规定不能抽烟的吗，你作为嘉世的队长代表了一个战队的形象居然带头违反规定，这儿的工作人员知道吗？王大眼你就在他边上居然这么放任自由！”

王杰希沉默不语，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家伙其实有时候要比叶秋还可怕。

叶秋则是漫不经心地回应道：“首先这里是安全通道还不算会场，另外我压根就没在广大人民群众面前露过面什么时候代表战队形象了？”

那少年还欲继续，却被另一个笑得十分温和好看的男生轻轻拉了一下衣袖：“前辈们好。”

这二人自然就是蓝雨的喻文州和黄少天了，虽然他二人是这赛季才注册的新人，但其实大家之前在神之领域和其他荣耀比赛中也曾打过交道。王杰希朝他们点了点头，叶秋叼着烟笑了笑也是应了一声好，然后转向黄少天：“明明都是一个队的，你看看人家文州多有礼貌多得体，哪里像你这么不稳重？”

“切……”被叫做黄少天的少年冲他嘘了一声，“所以喻文州是队长，我是副队长啊！”

比起另外两人，叶秋和黄少天认识得更早些，加上魏琛的缘故，他们之间你死我活的boss战也是更多，可以说在黄少天正式成为注册选手之前两人就已经很熟了，所以彼此说话时候也是没顾忌得很。这不就见叶秋吐出一口烟，灭了烟头，送了黄少天俩字：“出息！”

“队长你看他挑拨离间，想让我谋权篡位呢！”黄少天叫道。

喻文州却只是笑笑，直接就换了话题：“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不进去吗？等下这边人会很多。”

“那我们就先进去吧。”王杰希一边答着，一边顺手给方士谦发去了一条短信。

叶秋则是抬了抬头往周围张望了一下，苏沐橙是早就入了席，他张望的是自己老对手韩文清的身影，不过望了半天也没瞅见，“那就走吧。”

四人就这么边聊边走一同入了会场专设的选手通道。

 

全明星周末的活动内容是既定的，第一日的主要内容就是新秀挑战赛了，之前还有人在议论，上一次的全明星赛上挑战过叶秋的三位选手而今都声名在外——孙哲平、张佳乐、王杰希，这一次不知道又能通过叶秋大神预测出多少位未来大神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番言论起了作用，这一次的新秀挑战赛可谓是指向性非常明确，七位新人的挑战对手竟然全部都是叶秋！三轮过后，每听到一回新人报出叶秋的名字，大伙儿就深吸一口冷气，结果等到排在最后的李轩万分尴尬地报出叶秋的名字的时候大家都已经麻木了，叶秋大神你是有多招人恨啊……七个新人全都想揍你！

不过很久以后也有无聊人士作了一个统计，第四赛季新秀挑战赛上的那些人，最后五个都成了黄金一代，剩下两个是第三赛季的二年级生。所以为什么会有“黄金一代都是被叶秋虐大的”这种说法呢……看来也不是无迹可循的。

 

王杰希因为去年已经参加过了，所以今年也没捞着继续挑战叶秋的机会。不过在全明星大赛之后倒是因了那一包烟的情分，和叶秋约了在竞技场里打了几把。

他早已不是曾经在训练营里被叶秋虐得死去活来的小小新人，也不是上赛季那个在某些技能细节的处理上还略显青涩的最佳新秀，私底下对如何应付叶秋而做的准备也从来不少，但当真正面对这位连夺三冠的神级人物还是败多胜少。

那天他们打了七局，他只赢了两局。

而在他第五次落败以后，叶秋数着两人的战绩由衷赞了一句，“你这飘忽的打法真是越来越压人了，打了七局就不带重复的，不愧是魔术师啊！”

王杰希笑，“你倒是规规矩矩，那套老土打法怎么从来不过时？”

“这叫以不变应万变。你看你还不是输给我了？”叶秋不以为然。

“是啊……”王杰希笑着叹了口气。

“还打吗？”叶秋就坐在他边上，此时便身子往后一仰看着他懒洋洋地问，他其实挺喜欢和王杰希PK的，因为对方总是有些出其不意在等着他，看王杰希打比赛是一种享受，和王杰希打比赛是一种挑战，这位微草的新当家，不简单啊！

“不了吧。”王杰希摘下耳麦，声音里带了些倦意。

“累了？”叶秋说着便点了一根烟，然后还朝王杰希递了一根过去。

王杰希摆了摆手，顿了顿，才摇着头说：“不是那种累。”

“当了队长有心事啊？”叶秋倒是有些了然的笑了一声，“看你刚才那场的后半段打得有些犹豫啊。”

王杰希愣了愣，想到那时候队中前辈对他说的，叶秋可是刚出道就当队长的人物，在这个方面大概也是有所感受的，于是他也没瞒着，垂了眼有些疲倦地说：“是有一些。”

“啧啧，在担心微草啊？”叶秋问的话倒是非常切中要害，但看着他吞云吐雾没啥正经的样子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你好像很高兴？”王杰希瞟他一眼，没好气地问。

“看到对手不高兴我都会觉得很高兴。”叶秋回答得不带一点掩饰。

“……”王杰希对这人的无耻程度彻底没话了。

叶秋也是扯了一会儿才回到正题上，“上次张新杰的分析你都有听到吧？”

王杰希沉默了半晌，答道：“我知道。”

“然后你就纠结了吧？”叶秋一边问着，一边抖掉烟灰，他想起来那时候百花的张佳乐在创建打法初期被人质疑的时候也这么纠结过，不过最后还是没换风格，现在已经越发出色了，也是，他身边还有个孙哲平嘛，有人互相扶持总是很好的事。他听对面的王杰希应了一声，便接着道：“说白了这其实不是你的打法不成功，而是因为你的打法太成功了。这世上除了你自己就没人能懂你的魔术师，你的对手们不能，你的队友们也不能。荣耀可不是一个人玩的游戏。”

王杰希听着那句话沉默了许久，轻轻舒了口气，最后沉声仍是答了句：“我知道。”

“看来你早就发现了？早发现了就早些解决呗，错了就重新来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叶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忽而恍惚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过那恍惚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接着他便又重新勾上了嘴角，“不然你再这么继续患得患失的，下次能不能赢到两局也是很危险的了。”

而王杰希此时也没太注意，只是想着叶秋的话，的确，如果他再不下个决定，再继续这么犹豫下去可能连现在的状态也保不住。于是他深深吸了口，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前辈说的是。”

叶秋听出了他的语气，咦了一声说：“这么快有打算了？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其实早就有打算了。”王杰希点着头，一直都有打算，只是一直没下决心，于是这个问题就这么日夜纠缠折磨，现在看来，倒还不如早点放手一搏，“不过前辈，像你这样强劲的对手，我是不会被你套话的。微草下一轮比赛的对手，就是嘉世了。”王杰希定下了主意，语气也是轻松了几分，倒有闲心与叶秋开起了玩笑。

“那好吧，无非就是二选一，我还怕你不成。怎么，那今天还打不打了？”叶秋结束话题也是非常爽快。

“下次直接赛场上见吧，今天多谢了。”

“客气。再加把劲，说不定我们可以季后赛见。”大神说话就是这么的有自信。不过叶秋也的确有自信的资本，嘉世在积分榜上和霸图紧咬不放，双双领先，俨然是准备一路领跑进季后赛的节奏。

而王杰希又何尝不知道现在微草的情况，对于进季后赛他们目前还没有一个明显的优势，如果这时生变，会对微草会造成多大的损害他根本无法预见，这是他心里那个决定悬而不决的主要原因。不过，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害怕那些预测不到的未来了呢？被称作魔术师的年轻人自嘲地笑笑，万里星辰皆是征途，前路那么广阔，理当无所畏惧。

“会的。”他说。是对叶秋说，更是对自己说。

 

那日晚上回去的时候方士谦正坐沙发上闲闲地抱着笔记本刷着网页，听见他回来也没抬头，眉头微微皱着，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王杰希只好倚着门轻咳一声，“让你自己带着电脑你不愿意，现在就天天蹭我电脑。”

方士谦这才敛了神，抬起头来冲他歪头笑了笑，“就两天，反正我两每次都一间房，方便。”然后看到他外套肩上落的白霜，诧异道：“外面下雪了？”

“嗯，不过不大。”微草的小队长应了声便顺手脱下了外套，只穿了一件米色的毛衣，“你在看什么？”一边问着一边就十分顺遂地坐到了他边上。

方士谦说着“没什么”的时候王杰希早就把头凑了过去，饶是他眼疾手快地关掉了网页，王杰希也扫到了那个界面，那是常规赛的积分榜，他自然也是认得出来，因为他也曾经看过很多次。季后赛的名额只有八个，目前微草是第六，但和其他几队都咬得很紧，和第十的烟雨也不过是9分之差。而微草接下来就要迎战嘉世，再之后便是皇风，蓝雨，霸图，这赛程也是有点让人担忧啊。他明白了方士谦为什么皱眉，却也没有说破。

“和叶秋那边打得怎么样？”方士谦顺手合上了笔记本放到了一边，起身给王杰希倒了杯红茶。

“两胜五负。”王杰希往沙发上靠了靠，仰起头闭上了眼，神情一派淡漠。

“有点惨啊。”方士谦递过边缘处温温发热的茶盏碰了碰王杰希的脸，“喏，喝下去暖暖。”

王杰希睁开眼，接过方士谦递过来的杯子，捧着杯子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士谦，我打算放弃我现在的风格。”王杰希抬头看他，声线平稳，字句清晰。

他开口的时候方士谦已经背过了身，正提着壶给自己斟茶，听得此言，手下动作仍是稳健，一杯茶斟满，他才转过头来看他：“你的意思是，你要转型？”

王杰希仍是看着他，视线不曾偏过半分，然后方士谦就看到他点了点头。

方士谦没说他支持，也没说他反对，只是又问了一遍，“你想清楚了？”

果然再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嗯，那就转吧。”治疗之神的态度非常随意，简直就像平时王杰希问他“去吃饭吗”他答“嗯，一起去”一样自然。说罢以后摊了摊手，“其实你要是真决定了什么事，就算有人反对你也不会听的吧？”

王杰希没说话，最后只是有些沉静地垂下了眼。

“反正你风格再怎么变也都是我的小魔术师。”也就比他年长了几岁的方士谦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温柔中又带着些宠溺，王杰希正要发作，却听见那人说，“在遇见霸图之前你就有这心思了吧？我知道那时候张新杰说了那问题以后你就一直在考虑了，既然下定决心了，就放手去做，我在你这边。”

王杰希倏然抬眼：“你早猜到了？”

方士谦耸了耸肩，“魔术师的心思是难猜了些，不过嘛……”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笑着说：“用些心，还是可以的。”

 

叶秋说没人能懂魔术师，包括他的队友。

但其实还有一个人例外，至少那个人，是懂的。

想到这里，王杰希忽然觉得很安心。

 

-TBC-